《番外三：我們是這樣長大的》（11）我要媽媽，我要媽媽。
推門進入病房後，我腦裡完全空白，胡阿姨更是身子一軟，幾乎跌坐在地上，幸好我是扶著她臂彎進來的，我艱難的扶著她走到床邊的木椅上坐下。
病床上趟著的人那張臉被白色被子蓋著，那是說那個病人已經離去了，可是。。。怎麼會？昨天謝醫生不是說藥物對媽媽的病情有效，怎麼今天到來會見到這個情景？為甚麼林叔叔不一早打電話給胡阿姨？
「小林呀，這怎麼回事？昨天還不是說藥有效用嗎？這怎麼回事？」胡阿姨跌撞著過去拉著林叔叔的手問道。
在媽媽床邊的木椅子上坐著的林叔叔抬頭看，他的眼眶都哭紅了，哽咽良久才低聲說，聲音已經沙啞了：「我昨晚見她情況穩定了，把小雅帶回家去。。今早我送小雅上學。。過來這裡已經見到謝醫生和李醫生在搶救。。。她還是。。。最終還是要離開我們。。她還真狠心，拋下我和小雅。。。醫生和護士離開了沒多久。。。我。。。我。。。唉～」
我走過去病床另一邊，坐在木椅上，我伸手輕輕的揭起蓋著媽媽頭部的白色被子，臉上的氧氣罩已經拿走了，一張從前清秀的臉孔跟面前白若死灰的樣子判若兩人，我望著眼前這個已經沒有生命的人，感覺是那樣的不真實，有一刻我天真的以為媽媽只是睡著了，不一會她就會醒來，像從前那樣裂嘴跟我笑，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卻是在二十年前拋下我後，狠心的再一次離去，只是，這次是永別，不會再收到她寄來的書信，她不會再給我買禮物，也不會再聽到長途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。
我輕手撫摸了媽媽的臉龐，手指尖碰到她的皮膚那一刻，我心頭一震，還有微溫！媽媽的臉還有微溫！我慌忙抓起蓋在被子裡她的手，是那樣的瘦削，沒一點贅肉，應該說是瘦得只剩下骨頭，這半年來媽媽的病情急轉直下，林叔叔和妹妹看著媽媽一天比一天消瘦是何種滋味？我這個遠在德國的女兒某程度上是幸福的，要看著至親病重至瀕危會有多難受，我曾經以為跟媽媽的母女情早於二十年前耗盡了，這些年來的書信、電話、禮物讓我沒有真實感，可是來到要告別的這一剎，我卻捨不得，在這個世界上跟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，現在就只剩下爸爸了。
我很小的時候很討厭媽媽給我編辮子，可是在媽媽離我和爸爸離去後，再沒有人為我編過辮子了，我自己省得麻煩，索性留短髮，三千煩惱絲又何苦留著？可是頭髮剪去，卻沒有給我剪斷煩惱根。
抬頭見到林叔叔和胡阿姨的目光，我興奮的跟他們說：「林叔叔，胡阿姨，媽媽還是暖暖的，她還沒有死去！她還有救的，快點把醫生喚回來吧！」理智上我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，但情感上我放縱自己，我伏在媽媽的臉旁，低聲跟她說：「媽媽，你累了就睡一會，醒來後我帶你去吃你愛吃的好東西，你不要睡太久，好不好？」
我搖著媽媽的手臂，輕輕喚她醒來，耳邊傳來胡阿姨和林叔叔的聲音，但我一句也沒聽進耳朵裡，他們可不可以別打擾我喚醒媽媽？媽媽應承過帶我去動物園，她答應過給我編好看的小辮子，她說會買我漂亮的裙子，她這些承諾還未有兌現，她不能拋下我一走了之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有一對強而有力的手擱在我的肩頭上，讓我感覺到有兩道暖流自上而下的流到我的心房去。
「桂枝，桂枝。。。桂枝。。。」是一把熟悉的男聲，他來了！
我慢慢抬頭望，真的是他：「你來了？你放學啦？」
「桂枝，放手，放開伯母吧。。。讓她走吧～」他的聲音很治癒，但說的話讓我很陌生，他究竟在說些甚麼？
「你說甚麼鬼話？我媽媽快醒來了，她應承帶我去動物園，應承為我編好看的辮子，應承買我漂亮的裙子，我要等她！等她醒來！」其實在鬼扯的是我，即使理智上我知道發生了甚麼事，但情感上我接受不了。
他慢慢的在我身旁蹲下來，拉著我的手臂，他柔聲的對我說：「桂枝，你明白的，你知道的，放手吧！讓媽媽安心走吧！」他雙手抓著我手臂那部位傳來陣陣炙熱感，而且越來越熱，讓我快受不住了。
一直忍著的淚水終於缺堤而下，我哇的放聲大哭，就像七歲那年媽媽離家那個晚上，我抱著布娃娃哭至幾乎虛脫，我鬆開了拉著媽媽的手，我撲到胡鳳至的懷裡放肆的哭，嘴裡呢喃著：「媽媽，媽媽，我要媽媽，我要媽媽。。。」
後來如何回到胡阿姨家裡我已經沒有印象，只記得他那個又溫柔又暖的懷抱，我躺在客房的床上，窗簾全關上，房裡黑漆漆的，我的頭很重，也許是哭太多了吧！精神萎靡不振，眼睛發酸。我似乎睡了良久，身子不覺得睏，我從床上坐起，摸索著找到床頭櫃上的腕錶，夜光的錶面上顯示兩枝時針分針，原來已經是晚上十一時了。
我披上外衣來到大廳，又見到通往後園的玻璃門打開了，木廊上又坐著同一個身影，在月光中散發著不真實眩目的銀光。
待續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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