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二十八章：童話的現實》（2）現在他再也沒有「遺憾」了
趙芝蘭看著自己的兒子，他憤憤不平的態度、桀驁不馴的氣質跟John特別相似，可是最最使她有種看見亡夫的錯覺是兒子臉上冷漠寡淡的神色，自己彷彿是在跟過世的丈夫解釋過去犯下的罪過。看著趙憾生，她種想過去抱著他的衝動，自他三歲後，她沒有好好抱過他，只有那次他在Big Sur病倒，在他發燒至神智不清的時候日夜不離床邊的照顧著，她才有機會好好看過成長了的兒子，中間錯過了的十年，趙憾生長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少年，她覺得兒子跟以前一樣可愛，就是少了跟她的一種親近，也有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勢。
「我的遺憾不是生下了你，而是自己一個又一個錯誤的決定。。。跟Benny再見之前，我以為自己可以跟他保持好朋友的關係，但當知道我跟他所以不能成眷屬的原因是你爸，我失去了理智，當晚就跟John吵了一場大架，那是我跟他第一次惡言相向，當時說了些甚麼，我現在都記不起來了，只記得心好痛，你可能也感覺到了，你在我腹中動得很利害，最後是你爸緊緊抱著我，不斷在我耳邊說對不起，還有很多安撫的話。我一直不能夠釋懷，從那一天起，我把所有不幸都賴到他身上，看甚麼都不順眼，三天鬧一場小，五天吵一場大，John也由最初耐心的安撫，慢慢地覺得厭煩，當時我以為他不敢反駁我的吵鬧是因為理虧，現在想起來，更大可能是因為不想刺激我，他想保護腹中的孩子。」
「你出生了沒多久，我為了跟他搗氣，硬要把你起名趙憾生，當時他很生氣，那是John有生以來對我說了最重的話，我跟他說，反正這裡是美國，法定語言是英語，法律上的名字他喜歡用甚麼就隨他，但中文名字由我改，他跟我爭拗了很久，最後大家不歡而散。你爸給了你世界上最好的名字，愛爾蘭話Shawn是神的榮耀、神賜的禮物。。。你的確是最好的禮物。。。而我。。。狠心的給了你趙憾生這個最世界上最差的名字。。。我要自己好好記著自己所犯下錯誤而帶來的遺憾。。。原本以為你還小，去到新的家庭，應該會忘記自己的名字，想不到你卻一直沿用到現在。。。」
「怎可能忘記？那是我跟生母唯一的聯繫！」趙憾生堅定的望著趙芝蘭，她臉上有驚喜的神色。「最初我相信媽媽會很快來接我回家，雖然三歲時記憶中家的印象很模糊，但我卻清楚記得吃過媽媽煮的白粥，那是我印象中最好吃的東西，有種很特別的香味，沒有加肉，卻有鮮味。。。」趙芝蘭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在擦臉，淚水不斷爬落在她的臉龐上。
「那是加了白果和腐竹。。當時我省著錢，只能買到這些。。Shawn。。媽媽真的對不起你。」
「啊！原來是白果、腐竹。。。我等著等著，一天兩天三天。。。我一直不死心，相信媽媽會來，當時Mr. Brown兩夫婦對我很好，吃的穿的全部都是好東西，Mr. Brown更是常常把我帶在身邊，我跟他朋友的孩子一起玩，而他總是在看得見我的不遠處跟其他男人打撲克牌、喝酒；Mrs. Brown則把我打扮成小紳士，我陪著她上街購物，跟其他太太喝下午茶，我安安靜靜的坐著，努力學當一個乖巧的孩子，我明白在媽媽回來接我之前要當個人見人愛的孩子。。。只是兩年不到，家裡來了兩個他們親生的女兒，我始終是外人，改變不了DNA，命運早早註定我從始至終都不可能成為他們真正的兒子。。。七歲那年，我等不到媽媽來，不知道當時她究竟在那裡，我又被丟到另一戶人家去了。。。」
趙芝蘭已經泣不成聲了，趙憾生站起來走到客廳，抓起茶几上的一盒紙巾，走回餐桌前把紙盒推過去她面前：「都過去了，哭也是於事無補，反正我沒有死，現在還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。」
抽起一張紙巾，趙芝蘭掩面抽泣了幾聲，好不容易冷靜下來，自己的任性給了孩子一個不幸的童年，她現在甚至不敢乞求孩子的原諒：「Shawn，你痛恨我，我完全明白，也不會怪你，不竟我太任性太自私，身在福中不知福，貪心的想得到最好，人生其實就是在分叉路中不斷的作出選擇，選了左就是要放棄右，我卻不斷回頭，不斷想修正，如果能夠早一點明白，我不會一再犯錯，誤了自己，更誤了人，想起來。。。John、Benny、Brian可能是前世作了孽，今世要讓他們遇著我這個為他們不斷帶來傷害的女人。。。我用幾十年去怨恨，現在才知道我錯了，錯得特別厲害，我回頭看自己對John的怨恨，根本源於不成熟、任性，我其實已經得到100分，卻妄想著要去追求101分，原來John對我的愛不比Benny對我少，或許心思更多，只是以前我看不懂吧了。」
趙憾生看著面前這個女人，既陌生又親近，他想要原諒，他想要解脫，但偏偏像是被千絲萬縷的無形繩索綑綁著，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提醒著他過去的不幸，而罪魁禍首就是面前的女人，這個把他的名字改作趙憾生的女人，這個跟她同一個中文姓氏的女人。因為她，他有著不同的名字：Shawn、Christopher、Michael、Jack、Will，最後也因為她，他又找回自己最初的名字，這個他生父給他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名字：Shawn，他終於知道自己是在愛和期待中出生，現在他再也沒有「遺憾」了。
再續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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