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March 1, 2019

原創小说《送你一場春雨》(318)


《番外:西貢的盛暑》(4)有自己的一片天空

John滿意地笑了,他望了望身邊的男人,再跟我說:「我會自己教你,但有時我没空的話。。」他又望著身邊的男人說:「那就勞煩Benny,我們軍隊的翻譯員。」我聽着也望向旁邊這個叫Benny的男人,不知何故,心底有種不安的感覺,明明他跟John同樣是軍人,對Benny卻没有同樣的親切感。

很多年以后,我問過John,為甚麼會選上我,他說最初覺得我有趣,後來發現我有點聰明,只要有人肯點撥一下,應該會有不一樣的成就,總勝過被困在一個小角落裡,他說我應該往外闖,還說他相信我有能力可以超越很多人,其實我覺得他說的這些都不像我,只是匆匆的偶遇真能看清楚一個人嗎?我覺得他只是不想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吧了。盡管如此,有一點他没隱瞞,也一直信守諾言,他曾經說要帶向外闖,他做到了,就是因為他,我可以離開這個日漸紛亂的地方,有自己的一片天空。

我也不深究,反正學校也不是我真正想待的地方,老師十年如一日的單調的聲音,没有抑揚頓挫,說的是千篇一律的沉悶内容,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大,他們這群半世也没有步出過西頁的人,能指望他們教我甚麼?

John的確很忙,但他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不少,我們常常待在書店後面的小教室,一待就三幾個小時,他每次都給我帶小點心,有時是他早餐吃剩的餐包,有時是他在飯堂隨手拿的生果,有時他會請Linda準備點春卷生菜包之類。除了吃的,John也偶然會給我帶點玩的日用的東西,好些在西貢都没見過的,有一次我把玻璃絲襪帶回去給姐姐,她的眼睛瞪得如燈泡那樣大,但我一次也没見她穿過,大概是不捨得吧。

說是教英語,John說要學點日常用得着的,於是弄來五花八門的用品手則、說明書、地圖、旅游指南,甚至是食譜,有時他會帶一兩本書給我,都是較淺白的小說,那本《老人與海》我看了無數次,翻得書頁都快破了,我大概反覆也讀過幾十次吧!

有一次我來晚了,John或許是無聊,坐着畫了張素描畫,遠遠看他一邊畫一邊嘴角含笑,到我走近了,他才注意到我。畫裡頭是一個少女,留着一頭清湯掛面長直髮,眼睛不是圓圓大大那種,可是一雙丹鳳眼卻顯得十分水靈。我問John她是誰,他笑笑不語,靜靜把筆記本合上,收入口袋中。

相較John的課,Benny教的比較刻板,他其實不是個話多的人,很多時候他即場給我作業,自己就在看書,他的中文比John好,他說自己讀書不多,只是有點語言天份,這個我不以為意,有些人點是不承認自己比其他人有條件,或許這就是所謂謙虛吧!不過,如果我不是生在這個年份這個環境境,或者我也能跟他們一樣優秀。相比Benny,我更喜歡John,換個角度說,John教給我的不只是英語,而是不一般的世界觀、價值觀、人生觀,他跟我父親哥哥那樣的男性不同,在他的世界裡,男人要堅强有责任感,有時為了守護自己的信念,那怕霸道一點、狡猾一點,他說對付非常情况非常人事要用非常手段。我當時不明所指,只是覺得說出這樣的話的男人多酷,多年之後想起,除了唏嘘之外,我心底處還有心痛和怜憐。John和Benny都是好人,他們原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,因為一個女人而生了阻隔,實在可惜,我當時没法明白他們成年男人的世界,直至我遇上心愛的人,我想我有點明白,不過我卻永遠做不到他們為這個女人所做的一切。

我一直没有跟家中人說起跟John和Benny學英語的事,但紙包不住火,十六歲生日後幾天的傍晚,父親氣冲冲的回來,當時我們一家人正吃着晚飯,母親見到他回來,開心的站起來,一面着姐姐去厨房取多一副碗筷出来,一面叫我們幾兄弟挪過一邊,騰出一個空位子讓父親坐下,她自己過去抱着父親的臂彎扶着他過來。

父親卻繃着一張臭臉,甩開母親的手,站到我身邊,一手抽着我的衣領口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,大喝一声:「你說!為甚麼没去學校?」他兩眼已經發紅,怒氣把臉漲得鼓鼓的。

母親瞪大雙眼望着我,久久才吐出一句:「文生,你天天出門,不上學,你去了那裡?」眼眶除了驚訝之外,母親的臉上還寫滿了難過,我最不想讓她擔心,但由我懂性以来,我没有一天讓她省過心。

我依然没開口說一句話,我不想說,說了又如何?只要是不跟從他所安排的,父親就不會認同,在他嚴格管理的世界中,這等同錯事,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可以跟他說道理的平等高度,妻兒只是他的從屬,要聽命於他,而他掌管了我們的生死,也握殺了我們作為單獨個體的存在價值。

他用手抓着我的臉:「你這個癈物,好死不死去招惹那些美國大兵!你知死不知死?」

母親眼裡流露的是不解和驚恐:「文生呀,你為甚麼這樣膽大妄為?你知道我們這些老百姓,安份守己最好。那些紅鬢綠眼的,會勾魂攝魄的!」

「媽呀,别那麼無知,都甚麼年代了!」我不能自控的反了白眼,在父母眼中,這是叛逆,不知好歹,而且十分危險。

雖然並不意外,但被那隻大手掌一記打在頭面上的時候,我整個人站不住,只覺得一陣暈眩,整邊臉滾滾燙的,眼前出現兩三個影像,還是四哥眼明手快,他完全挺在我身後扶着我,我才不至於狼狽地在地上。

再續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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